IBM黑历史：给纳粹提供技术，有罪吗？ | 循迹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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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讲过犹太人在纳粹统治时期被迫带小黄星的故事（详见：纳粹为何要强迫犹太人佩戴黄色六芒星？| 循迹晓讲）。其实，纳粹监控犹太人有各种方式，小黄星只是其中之一。

比这个更高端，更厉害的是无孔不入的技术监控，那会儿虽然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但是纳粹就已经用上了很厉害的技术，这些玩意儿是谁给他们搞的呢？说起来可能大家会吃一惊，是美国的商业巨头IBM。

一个美国公司怎么就给纳粹提供这种黑科技助纣为虐？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事儿。

从一开始纳粹就毫不掩饰他们的反犹思想，并且叫嚣着要把国内的犹太人给办了。要想解决这么多人，就得在短时间进行人口筛查，历史上犹太人在欧洲多次遭遇迫害，他们绝大多数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民族服饰，融入本地族群。

这么一来，不搞大规模的人口筛查没办法知道谁是犹太人。不要忘了那会儿是1930年代，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搞个全国人口筛查基本全靠手写，没个一两年根本下不来，而且等查完了，没准儿情况也变了，而且如果等犹太人反应过来跑了，就前功尽弃了。所以，纳粹德国急需一种能够迅速准确筛查人口的工具。

◇ 1890年，28岁的美国发明家赫尔曼·何乐礼发明了制表机，美国人口调查局利用一种新型的电动机械化穿孔卡片制表机开展了人口调查

刚好，大洋彼岸的IBM公司就有这种工具。

这玩意儿是穿孔卡及卡片分类系统。用这东西搞统计处理数据，虽然比不上现在的电脑网络，但比那种手动处理那不知道是高到哪里去了，信息录入是又快又准。在纳粹上台之前，这种打孔和卡片分类系统已经在美国用了很久，尤其是在人口筛查当中应用广泛。

等纳粹上台之后，希特勒公开叫嚣要先进行人口筛查，IBM在德国的分公司德霍梅格主动找上门来，他们专管政府合约的公司特别顾问科克非常重视此事，为此还专门跑到美国总部，接受公司老总沃森和一众技术人员的培训，从话术到技术细节，科克带着这些知识回到德国，跟纳粹官员谈判，没经过多少波折就拿下了人口普查的合同，这份合同价值135万帝国马克，有了它，德霍梅格几年啥也不干都没问题。

◇ 图为纳粹用IBM德国子公司德霍梅格（Dehomag）生产的 D11制表机（左）和D11分类机（右）

合作敲定之后，沃森喜出望外，亲自跑到德国指导工作，甚至还被希特勒接见，而纳粹官员们更是洋洋得意，有人叫嚣说，我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大干一场了。

合同签了，接下来就是落实。为了配合纳粹的人口筛查，IBM还设计了专门的卡片，过去他们在美国搞人口普查卡片是45列，现在纳粹要求高，还得统计种族，宗教信仰，恨不得查祖宗八辈，你这45列哪够啊，没关系，IBM马上开发出了60列卡片和机器，而且他们还在内部会议中说，如果需要，搞个80列卡片也没问题。

技术解决了不算，IBM还派人培训人口筛查员。在IBM总部的协调下，德霍梅格雇用了900多名临时职工，为他们开展了为期两周的沉浸式数据处理课程，教员站在黑板前，解释着如何根据调查问卷上的手写数据准确穿孔，如何分拣、制表，如何校准机器，以及如何处理其他杂务。

◇ 二战时期的IBM卡片分类机，展出于华盛顿的美国大屠杀博物馆

◇ 1935年纳粹德国依据《纽伦堡法案》所制定的种族划分表，将国民分作犹太人、杂种、德国人等类别

等这些都搞定，纳粹的人口筛查马上开始进行。在IBM的技术协助下，纳粹仅用了四个月就完成了旧普鲁士地区的第一次全国人口筛查。其中，凡是被打孔机标记为“犹太教信仰者”的，或者任何四代以内亲属有”犹太教信仰者“的，都被秘密打入另册。

纳粹利用这些信息创造了一个非常庞大的数据库，有了它，针对犹太人的歧视和迫害就非常高效精准。当然，纳粹面对这一切，也对IBM投桃报李。他们在德国境内的营业税给减免了许多，而且纳粹以很低的价格在柏林郊区找了块地卖给IBM，让他们在德国建立生产厂家，以便源源不断地生产打孔机。

等到战争爆发，德美之间的联系变得非常困难，但这也难不倒IBM，生产机器和印刷打孔纸好办，德国就解决了。那么技术迭代和信息反馈咋办呢？没关系，这不还有个中立国瑞士么？德国的工厂会根据纳粹的需求把信息通过瑞士渠道反馈给美国，而美国那边的IBM总部根据这些反馈提出新的设计，再通过瑞士把这些设计传到德国。

随着战争的进行，纳粹德国要清除的犹太人和敌对分子越来越多，打孔纸要涵盖的信息要越来越多，不但欧洲很多国家的犹太人要倒霉，纳粹还要查政治信仰，什么布尔什维克倾向，无政府主义，等等这些都给弄到了打孔纸上。反正在IBM的技术天罗地网下，如果你不是一个100%的纳粹，那么你就尽管放心，IBM的打孔纸上，总有一列是给你准备的。

纳粹对IBM的这套设备简直是太满意了，到后来他们把这些推而广之，运用在集中营管理上。每个大型集中营都安装了卡片分类系统。一批批囚犯会被转移到不同的地区，并劳作至死，而他们的死亡数据会被记录在冷冰冰的自动化系统中。

◇ 达豪集中营臂章图表，用来识别不同囚犯的身份。比如黑色三角形代表反社会人士

比如001表示“奥斯维辛”、002表示“布痕瓦尔德”、003表示“达豪”，如此类推。接下来，被关押者的性质则只用一个数字来代表：3代表同性恋、9代表刑事犯、12代表吉普赛人、8代表犹太人……继续往下，则轮到表示死因：3，“自然”死亡。4，被处决。5，自杀。6，“特别处理”，也就是毒气室。

一名二战时被德军征用的波兰铁道工人，曾亲眼目击通往奥斯维辛的列车上装有IBM的机组、零件、打孔卡。他回忆说，“那些机器上都是英文，德国机器不该有英文，那不是德国的机器。”

◇ 图为纳粹大屠杀中使用的IBM的子公司德霍梅格生产的D11制表机，现藏于德意志博物馆

◇ 图为1943年IBM霍尔瑞斯穿孔卡，卡片边缘可看到IBM德霍梅格的标记

这些卡片和打孔机的设计只能在美国完成，虽然不断有消息流传到美国，说在德国集中营针对犹太人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IBM机器的使用大户就是集中营，但沃森对此置若罔闻。他的哲学就是“只要我们能做，能赚钱，那就去做”。所以，在IBM的技术加持下，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机器全速运转。

但是，也有人跟沃森持有不一样的看法。这位名叫卡米勒，是维希法国的一个审计员，当纳粹要求用打孔卡整理出法国居民的“出生日期、宗教信仰、配偶、父母、籍贯、住址”等信息后，卡米勒一下子就嗅出对方的真实意图。他冒着被揭发后人头落地的危险，也不愿成为种族灭绝链条的一环，于是他暗中更改制表机的预设值，或索性以错误方式插入打孔卡，使得设备频繁故障，让不明所以的盖世太保转为同意查阅手写记录，再趁机把有可能成为猎杀目标的人员资料统统涂改。

◇ 茅特豪森-古森集中营一位囚犯的穿孔卡片

这事儿干多了，卡米勒最终还是被纳粹逮捕，1945年死在达豪集中营。2015年3月，国际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追认他为人类史上首位黑客。

虽然有像卡米勒这样的人基于良心去做些消极的抵抗，但是总体而言，IBM为纳粹打造的这种大屠杀监管和归档系统非常高效。没有IBM，大屠杀肯定也会发生，但效率不可能这么高，被屠杀的人数也不至于是600万这个可怕的数字。

所以像纳粹大屠杀这类的惨剧，背后绝对有技术的加持，这些技术绝不仅仅是毒气室和机关枪，这种数据管控也是幕后看不见的黑手。当然，在纳粹德国即将崩溃的1945年，所有这些由IBM经手的数据都给销毁了，那些打孔机相比于毒气室也更容易被毁掉，所以，战后，IBM干的事情并没有被人抓住太多把柄，这事儿也就在法律上不了了之。

◇ 埃德温·布莱克的《IBM和大屠杀》

但这些事儿，集中营幸存者可是一直念念不忘，有位幸存者后代埃德温布莱克梳理了很多资料，写出了一本书，名叫《IBM和纳粹》，这里面的观点很直白，纳粹大屠杀，IBM也是有责任的，书里用了很多数据，文件和当事人采访来证明这一点。

这书出版之后引发了巨大的反响，然而耐人寻味的是，IBM一直对书中的内容保持沉默，没承认也没否认。事到如今，大屠杀这件事，在西方的公众印象中，已经成了IBM历史上抹不掉的污点。

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其实都围绕着一个很有争议的话题，为杀人者提供工具，是否有罪？有人觉得他们是无罪的，如果给杀人者递枪有罪，那么不但造枪的，甚至生产枪械部件螺丝钉的，都该有罪了。

这么一路推理下去，不就没一个好人了么？但这么说是混淆了“生产行为”和“主动销售”行为。买卖枪支在很多地方的确没问题，但你主动向侵略他国的组织提供军火，那就是犯罪。这IBM也是这样，他们生产打孔机什么的，这都没问题，但是他们明明知道纳粹德国拿自己的机器干杀人的勾当，不但没有停止德国境内的销售，反而还帮着纳粹开发新的集中营管理机器，这不是助纣为虐又是什么呢？

所以，一个企业生产什么，怎么生产，都没问题，但如果明知道纳粹不是东西还去销售，就算法律抓不住把柄，这个企业也该被道德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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